中国为什么同意制裁朝鲜？

金洪哲

11月30日，针对朝鲜第五次核试验，联合国安理会15个理事国全票通过对朝制裁决议，要求朝鲜放弃核武器和导弹计划。新制裁决议为朝鲜煤炭出口设定了上限，预计朝鲜年出口煤炭产生的外汇收入将减少7亿美元。

应该说，对朝鲜的制裁本身并不奇怪。早在今年上半年，鉴于朝鲜不顾国际社会警告，接连进行核导试验，联合国已经对其出台了相应的制裁方案。这一次的新决议，不过是在既有方案基础上的又一次细化和升级而已。只不过，这里面有一点值得注意。这次决议，获得了安理会15个理事国的全票通过——这意味着，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中国，对此也持同意态度。这个多少是有点奇怪的。虽然新一轮朝核危机爆发之初，中国出于对朝鲜肆无忌破坏东北亚局势，严重影响中国地缘战略的不满，积极参与了对朝鲜的制裁，但随着韩国宣布部署萨德，半岛形势已经出现了重大改变——考虑到韩国积极向美国靠拢，中国不管对朝鲜有多大不满，此时也不得不力扶植朝鲜，以制衡韩国这个已化友为敌的“对手”，所以在此之后，虽然中国并未直接放弃制裁，但对朝鲜的封锁也多少有些缓和。现在，萨德危机仍在持续，韩国与美日军事捆绑的步伐并未中止，这时候中国同意对朝制裁加码，这还是有些让人意外。尤其是，在关于这次制裁的大国博弈中，中国放弃了以美韩停止部署萨德为前提条件，这对中国来说，多少有些浪费“筹码”的感觉。为什么中国会这么做？在云石君看来，主要有以下几方面考虑：

首先是对朝鲜的进一步约束。今年来的半岛地缘政治乱局，尤其是韩国倒向美国，对中国国家利益构成了重大冲击。而这一切，追根溯源就在于朝鲜的核导试验。正因为朝鲜的这种搅局，使得韩国认定中国不愿意强力约束朝鲜，进而放弃了在中美间骑墙的既定方针，转而向积极美国靠拢寻求支持。而在韩国做出部署萨德决定，中国试图用政治经济手段，逼韩国中止这种危险对抗行径之际，朝鲜又于9月9日再次进行核试验，这进一步刺激了韩国，使得中国的萨德博弈再次遭受严重挫折。在之前的《海外风云：萨德系列》的分析中，云石君已经说过，中韩的走近，严重影响到了朝鲜的利益，甚至从长远看，对朝鲜政权的延续构成严重威胁。所以，朝鲜蓄意挑起中韩冲突，逼中国不得不重新对自己提供强力整治庇护和经济支持。基于这种逻辑，朝鲜绝不会允许中韩在萨德问题上达成妥协。这种情况下，中国但凡在对韩博弈尚取得任何突破，朝鲜都有可能适时再来一次核爆或者导弹试射，让中国的努力付诸东流。所以，对朝进一步制裁在所难免。而从韩国国内形势来看，中国要想让韩国回心转意，中止部署萨德，也必须要在对朝制裁方面有所表示。自打韩国宣布部署萨德后，中国为逼韩国中止萨德，在政治经济上采取了一系列强力施压手段，这种做法，一方面成功的促使韩国民众基于跟中国这个全球第二大国正面对抗的恐惧，而产生了强烈的反萨德情绪；但另一方面，也加剧了韩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而因“萨德”和“闺蜜门”事件陷入风雨飘摇境地的朴槿惠当局，为了摆脱自身统治困境，近几个月极力挑动韩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甚至不惜命韩国海警枪击中国渔船，试图逼中国出手报复，以激化民众反华情绪。然后用民族主义压制民粹，通过将自己包装成力抗中国的强人领袖，在推动萨德落地的同时，化解自己的执政危局。当然，由于中国政府的有意节制（对韩制裁半悬空中，并未以政策形势明确，对枪击渔船事件，也仅限于口头抗议，并未直接正面反击），所以朴槿惠的图谋并未完全得逞——韩国反萨德，以及要求朴槿惠下台的浪潮此起彼伏，朴政府已至绝境。不过，这几个月的政治经济施压，以及朴槿惠的有意挑唆，依然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韩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这对中国来说是不利的。虽然一手引发萨德危机的朴槿惠政权已倒台在即。但就算朴槿惠完蛋，也并不意味着萨德就一定会黄。新总统上台后，依然会在中美两国间艰难抉择——固然萨德危机爆发后朴槿惠处境的急转直下，使得新总统会有所顾忌，但鉴于萨德计划已经公布，并推进到这个份上，如果就此中止，那不管是对美国，还是国内的亲美势力，都是交待不过去的。所以，对中国来说，朴槿惠就算完蛋，也只是让形势稍有好转，要想达到废止萨德的目的，中国依然要继续出招。而同意对朝制裁，一方面可以缓和一下中韩间的紧张局势，降低韩国民众对中国的反感，另外也为将来跟韩国新政府打交道，埋下一个良好的伏笔。当然，有些朋友会认为，中国就算有要同意制裁朝鲜，但也应该拿美韩中止萨德为条件，做政治交换。这种逻辑看上去有几分道理，但仔细琢磨，这是做不到的。政治交换之所以可行，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双方用以交换的政治筹码，分量上应该大致相等。但问题是，相较于废止萨德，同意制裁朝鲜这个筹码，其分量远远不够。为什么这么说？这要从美韩两国的角度来说。

就美国而言，朝核危机，不过是美国用来推动萨德落地，实现对韩国军事捆绑的一个战略机遇罢了。就朝鲜的核力量，还不足以威胁到美国本土。而部署萨德本身，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其目的是战略上遏制中俄，尤其是中国。所以，想凭一个对朝制裁，想让美国放弃捆绑韩国，打造东北亚军事小北约的重大战略构画，这未免有些太高估了这个筹码的分量。而对韩国来说，其部署萨德之目的，一方面是因为朝鲜核力量之发展，已经逼近有能力对韩国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地步，所以韩国有必要借此强化与美国的军事同盟，借美日之力，重构半岛军事平衡，确保对半岛局势的主导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以此逼中国不惜一切代价强压朝鲜，迫其弃核。如果中国能逼朝鲜弃核，那韩国确实可以考虑放弃萨德——毕竟压制中国符合的是美国利益，韩国既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能力去干这事儿，而且也明显不划算。但问题是，逼朝弃核，中国做不到！在《地缘政治1：朝鲜为什么一定要拥核》中，云石君就已经分析过，朝鲜之所以要拼命发展核武器，就是对中韩走近感到忧虑，担心中国建立东亚新秩序后，鉴于其已具备掌控半岛局势的能力——不管半岛归谁统治，所以那时的中国，有可能抛弃朝鲜，默许韩国统一半岛。毕竟除了意识形态之外，朝鲜与韩国相比没有任何优势。而中国在处理国际关系时，意识形态的因素已经被高度淡化。所以，朝鲜一定要拥核，通过拥有这种具备玉石俱焚能力的毁灭性武器，确保自身政权的延续。既然核导事关朝鲜政权存亡，所以哪怕有一丝可能，朝鲜都绝不会放弃。而由于现阶段中国还没有获得东亚秩序主导权，尚在与美国激烈博弈，所以它现在也有必要确保朝鲜政权的存在，用它来制衡韩国，让这个传统美国盟友在中美博弈中保持中立——而如果朝鲜现在就完了，中国地缘政治环境将大幅恶化，韩国也将由此认定中国不具备与美国抗衡的能力，进而铁心站在美国这边。朝鲜铁心不弃核，中国又不能现在就抛弃朝鲜，而朝鲜的极端封闭体制，又决定了中国很难通过介入朝鲜内政的方式，来促使其改变立场，这种左右为难下，中国在逼朝鲜弃核时，长期处于束手束脚的窘境。韩国之所以引入萨德，很大程度上也对中国不无法约束朝鲜的不满情绪之爆发。既然中国现阶段不能让朝鲜政权垮台，又不具备在避免其垮台的同时，逼其弃核的铁定把握，这种情况下，光凭一个同意对朝制裁，就让韩国放弃废止萨德，这无疑是很难做到的——毕竟韩国也担心一旦朝鲜真被制裁的撑不下去了，中国又会放水，至于拿到中国资源的朝鲜，是去保民生还是发展核武，那又非中国可以控制——而几乎可以肯定，朝鲜会将大部分用于后者！所以单单一个对朝制裁加码，不足以让美韩同意放弃萨德。当然，美韩不同意，中国也可以拒绝制裁——反正这事儿只要中国不答应，不管是在联合国表决，还是在现实操作中，都肯定成不了！可在朝鲜频繁核试的大背景下，如果中国这么做，必将背负极大的国际压力，关键是还会严重激怒韩国。这对中国极力争取韩国，促其放弃萨德的战略是极为不利的。筹码的分量有限，闹掰的负面后果又比较严重。权衡利弊之下，不如索性同意制裁——起码这样做可以让韩国上下多点好感，让接下来的萨德博弈中，自己有更多的转圜。当然，制裁归制裁，但也是有限度的。美国起初要求全面切断朝鲜最大的单一出口物资——煤炭的出口。而在中国的坚持下，后来则改为设定每年不超过750万公吨、或4.009亿美元的上限，预计朝鲜年出口煤炭产生的外汇收入将减少7亿美元。

中国之所以要坚持打这个折扣，首先自然是考虑到煤炭是朝鲜获取硬通货的为数不多的手段之一，怕太过严厉，让朝鲜政权真撑不下去，而除此之外，也是基于对韩博弈的考量：现在萨德尚未正式落地，中国对韩策略依然是压而不打，悬于半空。这种情况下，通过同意对朝制裁，可以向韩国释放一定的善意，有利于接下来的博弈与拉锯。但通过这种折扣，也向韩国传递一个讯息：中国维护朝鲜政权的底线不会破，韩国不能指望以萨德为要挟，逼中国无底线的放弃朝鲜。如果韩国愿意合作，大家可以想别的办法，达到既不部署萨德，又能有效约束朝鲜的目的。但如果韩国一意孤行，非要将萨德落地，或者非要突破中国保朝鲜政权的底线，那大不了一拍两散，中国今天既然能够妥协，明天也同样能够恢复对朝援助，让你永世不得安宁！总而言之，这次对朝制裁，是相关各方妥协的产物。它即寄托了中国希望稳定局势，的良好期盼，也反映了半岛眼下复杂的形势以及中国在应对上的两难困境。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一份制裁，固然会让朝鲜难受，但想仅凭于此逼其弃核，还是远远不能够的。半岛局势究竟如何发展，是中韩握手言和，另谋它法约束朝鲜，还是二者一拍两散，中国重新力挺朝鲜，用其制衡韩国，就取决于韩国接下来的政治走向，以及对萨德的最终决定！关注微信公众号：云石，云石君会根据时势发展，持续追踪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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